大家好!我是“温sir讲地缘”的主讲温骏轩。
今天想跟大家聊一聊日本首相想搞的“新资本主义”靠不靠谱,日本又有没有可能再次迎来历史机遇的问题。
由于是结合大历史及时代背景深度解读,篇幅有点长,全文将分为上、下两篇
(一):
面对中国强势崛起,日本新首相要重大变革,这次还能迎来机遇么?
(二):产业大溃败,日本GDP持续走低,这回是华丽转身还是被世界抛弃?
(二)
2020年9月安倍辞去首相之职时,日本经济已经失去了30年。失去20年的时候,中国经济刚刚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;失去30年的时候,日本经济总量几乎只有中国的1/3。如果不想十年后被印度赶超时,再感叹日本经济失去了40年,日本必须作出全面改变,而且不能仅仅是“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”式的刺激经济。
换而言之,从大历史角度看,日本现在正处在明治维新的前夜。只不过出现在东京湾的“黑船”已经不是从美国驶来,而是中国、印度这种原本被日本远远甩在后面的发展中国家。
那么日本有没有借“新资本主义”的概念涅磐重生呢?我们不妨来看看这份蓝图的核心是什么。
首先提出这个概念的大历史背景,是日本没了可供直接照搬的老师。在日本和很多西方观察者看来,美国在经济上搞的是“新自由主义”
,它的挑战者则
算是“国家资本主义”。
用岸田文雄的话来说,
“民主受到贫困和不平等加剧造成的国内分裂的威胁,面对国家资本主义不断发展带来的挑战,我们别无选择,只能升级我们自己的资本主义。”
这一表态要是用大家能理解的语言解读,就是:
当下的日本外部受到中国模式的挑战,内部则因学习美国模式过头,而造成了社会分裂。只能自己闯条路升级出日本特色的“新资本主义”了。
用“主义”来定性,总是难免沾上政治色彩。其实我们也别去管这些符号,说简单点就是政府和市场力量的平衡问题。“新自由主义”是“小政府大市场”;
新自由主义的对立面
,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和指导力会更强点。
在《我的新资本主义大设计》一文中,岸田文雄开篇便批评了新自由主义的种种弊端。
“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,新自由主义一直是世界的主流观点,是全球经济增长的驱动力。但另一方面,随着新自由主义蔓延和资本主义全球化,其负面影响也愈发凸显。”
“对市场的过度依赖导致了日益严重的不平等和贫困,而对自然的过度开发加剧了气候变化问题,这只是其中的两个例子。中产阶级的就业率下降了,特别是在西方,不平等和贫困加剧。”
据美联储公布的数据显示,1990年,美国最富有的1%的人拥有全社会5%的私人财富。2015年四季度时增加到26.55%。新自由主义及美国主导的全球化,让西方及美国的财富更多向精英阶层集中,与中产阶级和底层的贫富差距却是进一步拉大。
明眼人都能够看出,经历这几年的内部混乱,美国是回不到以前的了。从日本的角度来说,无论在政治、军事还是经济模式上,一味选择跟随美国,都已经是死路一条。
日本愿意做个好学生的这种心态,很多中国人并不觉得意外。我就经常被人问起,如果中国超过美国,日本会不会回过头来学习中国。
答案是否定的。日本历史上的“大化改新”,表面看是在全面模仿中国,但受限于自己本身的地缘背景,日本并没有形成过真正的中央集权体制。明治维新之前的日本,一直是类似西欧的封建割据状态,天皇更多作为虚位君主存在。这也使得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,可以很方便地仿效英国建立“君主立宪”政体。
这一历史也使得日本社会一直有着“小政府”的认知。二战以后,“地方自治制度”更是被列入了宪法。像这次新冠疫情,日本地方各县(相当于中国的省)的应对,可以不理会中央政府的指令,而是根据地方自己的判断制定对策。
总结下来,日本就算想彻底转向学习中国模式,也没有文化基础。事实上,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情,即便是全面学习,最终还是会保留自己的特色。这就好像明治维新再竖立“脱亚入欧”的意识,日本原有的文化特色,比如民众的集体主义意识也还是会被完整保留。
全面学习的意义在于启动的时候可以偷懒,然后再在过程中磨合出适合自己的道路。日本这次的问题在于,不再有能够依葫芦画瓢的老师,必须自己学会理论创新,于是便有了“新资本主义”的提法。
接下来我们再看看“新资本主义”到底有哪些战略性的举措。
2021年10月26日,由岸田文雄主导的第一次“新资本主义实现会议”召开,11月新设“数字田园都市国家构想实现会议”“数字临时行政调查会”和“全年龄层型社会保障构建会议”3个会议,称将在汇总上述3个会议的讨论结果后,于2022年春季汇总蓝图及具体落实措施,并向世界展示。
新资本主义的内核,说穿了就是两点:“做蛋糕”和“分蛋糕”。“做蛋糕”是把发展经济的重心,锁定在数字和低碳经济上;“分蛋糕”则是改变日本国民收入30年滞胀的现象。说得再简单点就是涨工资。
在“做蛋糕”和“分蛋糕”的问题上,岸田文雄把重点放在了分蛋糕上。岸田文雄当然不是不懂把蛋糕做大更加重要,他只是认为应该先把民众的积极性鼓动起来。在他看来,
“新资本主义的重要特征就是把分配定位为通往成长的核心路径。通过分配创造出支撑成长的新需求,以带动新的成长”,“增加工资不是一种‘成本’,而是对未来的‘投资’,是人力资本投资的重要组成部分。”
安倍经济学是下猛药直接刺激经济,所以推行时得到了日本企业界的普遍支持。现在要搞的“新资本主义”,把重点放在了涨工资上,试图用消费来拉动日本经济。这样一来,想得到日本企业界,包括准备进入日本的外资支持就有点困难了。像日本乐天株式会社首席执行官三木谷浩史,去年10月8日在社交媒体上就直接发文,称岸田文雄“完全不懂资本主义”。
“新自由主义经济”是以“资”为本;“新资本主义”是以“人”为本。后者貌似更政治正确。然而说一千道一万,日本经济想有根本改变,重点真不在于怎么重新分配现有财富,更不在于怎么去刺激旧有经济模式,而在于如何适应新的赛道。
这个新赛道,不是提涨工资、刺激消费就能出现的,必须放在人类社会整体进化的大历史格局中去看,才能知道日本遇到的问题到底是什么。
在日本经济陷入衰退时,人类刚好在开启一轮新的技术和经济革命。1990年,微软公司推出的Windows3.0系统,让普通人使用计算机和上网成为可能。此后以互联网为基础的“数字经济”,开始成为驱动经济的核心赛道。
时至今日,中国和美国最核心的竞争力,都体现在与数字经济相关的行业上。美国要打压中国,也是挑华为、字节跳动这类在各自的数字经济领域,做到独大的中企。反观数字时代的日本,无论在软件还是硬件上都被边缘化了。今天你随口就能点出:英特尔、谷歌、微软、苹果、脸书;华为、阿里、腾讯、百度、字节这些跟数字经济相关的中美企业名字,却说不出一家吃到时代红利的日本企业。
除了数字经济以外,在节能减排的大趋势下,绿色、低碳经济也成为了新赛道。在岸田的“新资本主义”计划中,都能看到在这两个领域发力的想法。只不过相比现在还在争议不休的节能减排问题,数字经济会更为重要。
换而言之,不管日本是搞“安倍经济学”还是喊“新资本主义”的口号,要是搭不上数字经济的赛道,都没有可能再迎来一场新的明治维新。
这点还不如憋着一口气要追赶日本的韩国。最起码韩国还有三星,能够在半导体、手机等诸多数字经济产业占据重要一环。5G出来时,韩国拼了命地要抢“5G商用第一国”的头衔;元宇宙热炒时,首尔又宣布自己成为第一个加入元宇宙的城市。
你可以说韩国人自大,但最起码韩国这些年一直在努力,手也够快,也能看到自身在数字世界的切入口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,当年日本明治维新能够把握住机会,说到底也就是占了个快字。
然而已经失去先手的日本,在未来10年依然看不到切入数字经济的希望。说这个时代要以“人”为本是没错的,但这个“以人为本”并不是涨工资那么简单,而是“人”成为了数字时代的信息节点,用户规模将决定你在这个赛道上的身位。
美国和中国在数字时代能够分庭抗礼,一个是因为在主导全球化进程;一个是有内循环性质的,十亿级的全球最大单一市场。没有背后的数字人口基数,你就只能像韩国那样专注一个细分领域,在全球产业链中分一杯羹。
事实上不光日本有问题,老欧洲在这个时代也落后了,同样没有拿得出手的数字时代企业。好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一直在艰难推进中,现在欧盟开始向国际互联网巨头收取数字税,开始想扶植本土企业。不管欧盟能不能整合好,光以欧盟现有的将近4.5亿人口来说,最起码人口基数是有的。
真要拼数字人口规模,以及在数字时代的潜力,更有可能成为中美以外第三个数字时代引擎的是印度。印度在2020年的互联网人口估计为5亿,到2030年预计可增至10亿。互联网的普及正在激发印度的创新力。根据胡润全球独角兽指数,2021年印度人共创立了119家独角兽,在全球排名第三。
此外,印度快速增长的中间阶级还大大推动了消费者支出,这正是饱受通缩之苦的日本最渴望的。过去5年中,谷歌、脸书等国际金融科技公司在印度投入了大量资金,苹果也在印度建设了生产线,大量中国企业也前往印度抢占风口。
说到这里你可能明白了,放眼当下和未来,日本在数字经济上都看不到希望。100多年前的中国是“船大难调头”,现在的日本也同样是包袱太重。不管是从资本端刺激经济,还是从财富分配的角度改革日本社会,都看不到当年明治维新的气象。
历史大势就是这样,日本已经抓住了一次千年一遇的机遇,再想抓住第二次本身就不太现实。中国网络上一直有着“明治养士,大正养国,昭和养鬼,平成养豚”的说法。话糙理不糙,倒是对日本这1个半世纪的历史做了个精准的总结。如今是“令和时代”,只是不知道若干年后会不会有“令和养老”的提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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